张江河日下湖海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何事更愁人。

【云次方】一枝黄花和钻石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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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无茶,想象美好,切勿上升,拜谢顿首。OTZ

#从吃粮到现在终于交出的表白作业*1,感谢太太们让我看到美好,美好会被传递下去到达每一个需要美好的角落(让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一枝黄花又涨价了。”

阿老先生把袋子放到桌子上的时候顺口说了那么一句。郑老先生从里间溜溜达达地出来,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眼皮耷拉着,没什么反应。阿老先生反正是已经习惯了,转过身,等郑老先生在餐桌旁边轰然落座,脖子一扬,抬眼说:“哟,壮壮来了。”

壮壮大名李强壮,今年五十,还算得上强壮,是音乐剧演员里名字最不讲究的一个。他一手提着水果,一手提着羊肉,跟在阿老先生背后徒步上了五楼,有点儿大喘气,点头哈腰地说:“郑老师好,郑老师好。”

阿老先生说:“你大点声,他耳背。”一边拿了水果和肉进厨房,没有走远,耳朵都还在放在客厅里。郑老先生说:“我听得见。”等壮壮找了把椅子坐下,他慢悠悠地给已到中年的学生倒了杯茶,说:“我听不着,也读得懂你的唇语啊。”

身为跟着他俩最久的学生之一,李强壮同志在知天命的时候终于分清郑老师的电波什么时候是发向阿姓老师的。他保持着微笑,喝了一口茶打掩护,果然听见厨房里阿老师可大声地说:“唇语?你?”言未尽而意无穷,汉语水平上升不少档次。端着水果盘子“哒哒哒”地出来,放在桌子上,招待道:“随便吃点,中午在我们家吃饭。”

这个时候,郑老先生的目光终于瞥到最开始阿老先生放在桌子上的袋子。他从侧面一扒拉一扒拉地把袋子抠过来,说:“买着了。”

阿老先生正在给自己倒茶,屁股准备在郑老先生新买的人体工学板凳上着陆,闻言又站了起来,皱着眉噘着嘴——一个壮壮非常熟悉的表情,一般在郑老师有什么要被数落的时候出现——说:“你少吃点甘草片啦,现在这个也可以用啦。”

郑老先生说:“好好。”把袋子丢到旁边的柜子上。阿老先生又说:“放那儿过会你又忘了,给我。”郑老先生说:“不会。”然后就像过去无数次成功说服阿先生的经历,把话题刹到别的东西上开腔,比如正坐在面前的中年学生:“壮壮今天来啥事儿,还带羊肉。你阿老师上次家里寄的还没吃完呢,全冻在冰箱里。”

阿老师永远会紧随其后,使郑老先生的光辉履历又添一笔:“还不许学生来看看咱,再说你不羊肉吃得挺起劲儿的嘛。”郑老先生很满意地笑了,皱纹挤出来很和蔼,像个慈祥的光头强:“我是挺喜欢吃,那你再做呗。”

阿老先生表面嫌弃地说:“行行,我做,你吃。”

郑老先生说:“哎,好。”咧开大嘴,牙齿基本都还健在,趁机很得意地秀了秀,把嘴角扯到腮帮子。一套动作做完了才想起来刚才的话题,眨着眼睛,补救地说:“壮壮喝茶。”

李强壮说:“哎。”端起来喝了一口。阿老先生添了茶,把自己连人带板凳蹭到郑老先生那里,两个人挤挤歪歪的,说了点李强壮听不着的小话。壮壮于是又喝了一口茶,这次不用他郑老师提醒,也不用他阿老师加茶,自己又倒了一杯,仰脖干了。

李强壮今天其实没有事,五十岁的音乐剧演员了,不需要成日跑剧场。他今天本来想买点东西,准备去看望两位老师,结果在菜市场和阿老先生迎面碰上,两个人都很激动,一边是壮壮刚从国外回来,见着许久没见的老师,听着熟悉的蒙普,特别亲切,二是阿老先生因为郑老先生身体不大好,家里客人来得不多,清但也闲,昨天刚和郑老先生商量说找几个学生来聚一聚,今天就有一个送上门来的。俩人都抓着对方不撒手,于是壮壮就拎着买的水果(阿老先生说:“大龙喜欢吃这个。”在摊子前很熟练地和店主讨了一番价。)和羊肉(阿老先生说:“上次吃羊肉隔挺久了,大龙估计馋了,买一点儿。”称了小两斤。)尾随着阿老先生进了药店。阿老先生一进门就说:“有一枝黄花吗?”壮壮被里头不知什么味儿熏着了,从店里出来,站外边台阶上等阿老先生结账,听见里头售货的大妈很热情地对阿老先生说:“……咱们药店,进药特别快……”随即阿老先生便掀了帘子,带起一阵药味的风,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在壮壮身后说:“走,回家去。”

阿老先生见学生干酒一样地灌茶,就很替他人着想地说:“壮壮,你渴呀。吃个梨。”去厨房拿了把水果刀。郑老先生从阿老先生的手里把刀截胡了,说:“就你那老花眼。”从盘子里挑了一个大梨,开始削皮,一片一片的,找了一张纸巾垫在下面。阿老先生看着郑老先生,抿着一点嘴说:“五十年前你就说我老花,现在还说我老花,你是不是说了我一辈子。结果真老花了。全赖你。”

郑老先生张着嘴抬起头,做了一个很不知所谓的表情,虚晃一枪,对壮壮说:“你看你阿老师,什么逻辑。”转过头朝实际目标发出实弹:“你老花能是我说出来的吗?明明是你年轻的时候老打游戏,对着手机看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为啥那么好玩儿。是吧壮壮。”

阿老先生说:“你别扯人家壮壮。我问你,你老花吗?”

郑老先生说:“你不知道吗?阿云嘎你不知道我老花不老花?”

阿老先生说:“放屁,你老花镜还是我去配的呢。”

郑老先生说:“这不结了。你自问自答。”

阿老先生说:“不是,你不打游戏,现在不也老花吗?别赖游戏,行不行?这就是人体的自然老化。”

郑老先生说:“行,好吧。壮壮你吃梨。”

阿老先生说:“哎,你这皮,都掉桌子上了。”又抽了一张纸巾,伸着手够。

郑老先生说:“劳烦老花的阿同志给拾掇拾掇。”

阿老先生把桌子上的梨皮捡走了,扔到厨房的厨余垃圾桶里。郑老先生坐着,面带微笑地看李强壮啃梨,说:“最近工作咋样啊。”刚出口才发现选的梨太大,饱含的关怀太深了,于是给学生留点食用的时间,说:“你阿老师上次腰疼,贴膏药过敏挺严重的,你给看看国外有没有别的药。”阿老先生还在厨房,郑老先生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很大声地说:“嘎子!你买了你的药吗?”

阿老先生很大声地回复:“啊?”从厨房里出来,扒在门上,和郑老先生对视片刻,恍然大悟地说:“……噢……”

郑老先生说:“我就知道你忘了。是不是只顾得上买一枝黄花了?上回你自己跟我说吃完了,今早你出门之前我还提醒你,怎么还忘了。”

阿老先生挺委屈地小声说:“噢……”

郑老先生从柜子里扒拉出一个本子,看了一眼说:“没事,下午那个谁,小萍,说要过来,我叫她顺路买。”小萍是壮壮的师姐,毕业后就在国内发展,三四十年了,现在算得上是原创音乐剧的阿姨级人物。壮壮很久没在老师家里见过师姐。阿老先生看了壮壮一眼,在桌子边上又坐下了,说:“小萍最近好像有个新剧,小孩子们弄的,有些欧美的元素,好像说要找你帮帮忙。”

壮壮喝了一口茶,发觉阿老师在对自己说话,忙接话说:“哎,哎。”

吃完午饭之后,师姐小萍带着药匆匆过来了,对阿老师说:“是这个没错吧。”洗碗的郑老师在里边说:“皮—肤—病—血—毒—丸,名儿一样就没问题。”阿老师戴上老花镜,把药瓶子转过去转过来看了两眼,说:“一样!”郑老师就说:“收着吧!钱给下小萍。”

开玩笑,小萍哪能收这个钱。她过来的时候包里还带了谱子和剧本,原本就是来求老师们帮忙。壮壮还在桌子边上咂嘴,回味中午的羊肉香味儿,阿老师叫:“壮壮,你也过来,我们到房间里边看去,外面热。”

郑老师一边洗碗一边哼歌,壮壮估摸着他没听见,去跟郑老师打声招呼。郑老师说:“你们去你们去。”给碗打上泡沫,突然顿住了,说:“嘎子进房间了?”

这句话壮壮不好回答,但也没给他时间反应,身后阿老师以他这个年纪所能承担的最大速度冲进了厨房,手里拿着一盒药,说:“郑云龙!”特别特别正经,还挺生气,“我说了一天最多五片!你又偷偷吃了!”

壮壮呆住了,郑老师也呆住了,但罪魁祸首反应快,马上求饶说:“我没吃,我就是藏了。”还特可怜地比一个“一”:“就藏了一盒。”

“我就看见一盒!没吃?”抓人的非常痛心疾首理直气壮,打开盒子拧开瓶盖,说:“没吃?没吃怎么少了?啊?郑云龙我跟你说过了,这药不能多吃!你上次不是答应了吗?”

被批评的低声下气说:“哎……我真没吃,我就是拿出来看看,结果撒了一点儿。那我又不能放回去是不是,反正都还是我吃的。”

阿老师很生气地说:“你,你,大龙,你还跟我撒谎是不是?这是可以靠撒谎解决的是吗?身体重要还是瞒着我重要?”在怒火的间隙里看见夹缝中拼命隐藏存在感的李强壮,很难受,因为本人颇有点强壮,便缓和了一点口气说:“你先到房间里,小萍跟你说事儿。”

壮壮贴墙根溜了。他不是没见过老师们吵架,在排练的时候吵得尤其多,而且更为激烈。但这一次阿老师太严肃了,他从没有在学生们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坐在房间里,李强壮一边想,估计只有郑老师才能哄好,一边同小萍八卦道:“老师们这么多年,感情还是很好。”

小萍翻个白眼给他,壮壮很熟悉的神情,说:“你还没习惯那?再过几年都快钻石婚了。”师姐不屑于讨论老师们的情感关系,直接切换到工作模式,拉着壮壮对着谱子,说:“你看这儿,刚才阿老师给我改了这一段,你觉得怎样?”

壮壮唱了一句,比较了几个版本,觉得阿老师不愧是阿老师,但和声好像还不完善。他猜想是阿老师出去急了,嘴里便如实反映道:“刚才阿老师为什么突然出去找郑老师啊?”

小萍说:“喏,你看。”指一指床头。壮壮看见床头柜一个打开的抽屉,里边满满当当的,但有一个药盒子能放下的空位。小萍说:“郑老师不会藏东西。阿老师一眼瞄到,就觉得抽屉开过,打开来看果然发现郑老师藏的药,抓过来就出去了。”

壮壮问:“什么药?”

小萍说:“郑老师不是肺不大好吗,以前抽烟抽的,晚上老咳,之前用过复方甘草片,止咳,但是有鸦片成分,容易成瘾。”在师弟疑虑的目光下,不大情愿地补充:“郑老师让我帮忙买过。瞒着阿老师。”透露完情报,又警惕地说:“你不要谴责我啊,我是相信郑老师,才愿意去帮他偷渡。”

壮壮说:“我哪能啊师姐。再多问一句,郑老师藏的地方你给支使的?”

小萍说:“当然不是。郑老师本来就懒得藏。能记得收起来已经很不错了。”眼光很自然地落到床上,两床被子,两个枕头,一头一尾。小萍一下觉得有点不对,说:“咦?——”马上又止住了,换了一个音调,惹道:“噫——”

壮壮没见过老师们的床,有一点暗搓搓的好奇,看见其中一个枕头上铺着枕巾,另一个没有,便说:“阿老师睡的是外边的这个吧,郑老师从来不用枕巾的。”立刻听见师姐抽了一口长气,问:“怎么了?”

小萍抖着胳膊说:“这俩人,是我还没习惯。”

壮壮说:“咋了?”

小萍说:“你觉得他们为啥睡一头一尾,我估摸着是郑老师怕半夜咳嗽吵着阿老师。”壮壮这才发现床上用品布局的玄机,结合自己刚才随口一说的推断,又莫名被老师们的感情秀到,一时特别想念之前喝剩的半盏茶。

壮壮在舔嘴,小萍在惹,阿老师搂着郑老师进来,两个人和和气气的,好得像连体婴。郑老师问:“还在改呢?”

小萍和壮壮都习以为常,说:“对。”阿老师便说:“我改到一半儿就出去了,我继续。”接过谱子和笔,又叫住往床边坐的郑老师:“大龙,你过来一起看看这个和声。”

郑老师挪了挪屁股说:“你自己可以,不需要我。”

阿老师说:“得了,要不是因为你往抽屉里藏,藏那个什么,甘草片,我也不会气一冲脑子就出去找你算账。刚才和声都在我脑子里了,响都响过一次,一下子全给忘了。”郑重地看着郑老师说:“郑云龙,你得赔我。”

郑老师说:“你那不叫一下子忘了,你是忘性大,老年人,阿大爷。”走过去和阿老师挤在一个椅子上,接过笔说:“还得龙哥帮你。”

阿老师说:“行,行,龙哥帮我写个和声。”

写着写着,郑老师灵感来了,自己开始伏案改起来。阿老师放开他看了一会儿,被郑老师赶走,说:“边儿待着去。”阿老师就把茶壶什么的拿进来,和两个学生在郑老师边上喝茶。说着说着,又提到刚才吵架的事情。壮壮说:“从没见您这么严肃过,我当时其实有点儿害怕。”

阿老师还没说话,郑老师头不抬地接茬道:“他严肃的时候多了去了,就是没在你们跟前这样。不然你们都要怵他。”

阿老师笑了,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说:“没有,我刚才就是急了。”说回几分钟前,回忆起来,神色也好像入了戏,变得凝重:“复方甘草片嘛,这个东西你们都知道,有鸦片成分,不能多吃。他是会咳,以前抽烟抽多了,晚上咳嗽,有点儿睡不着觉。但是这个药医生说吃多了容易上瘾,慢慢就不起作用。”对着小萍扬扬下巴,说:“小萍知道。小萍帮着大龙买了好几次药。”小萍点点头,壮壮这才发现他师姐原来是个双面间谍,兜不住料的。

阿老师接着说:“我跟你郑老师,大龙,说一天最多吃五片,多了没有。他就跟我闹,一天吃六片,多一片不算吃。还有歪理,说反正吃五片也是吃,吃六片也是吃。唉,我就生气,说他不如四舍五入到一天吃一瓶。他竟然跟我说他可以。”

阿老师停下来,被郑老师叫过去看和声写得行不行。俩人对着谱子和了一次,壮壮和小萍都说:“好听!”被阿老师笑着驳回了,四个人头碰头再修改几番,期间阿老师和郑老师用普通话拌嘴三次,美声拌嘴两次,青岛话拌嘴一次,阿老师蒙语单方面拌嘴一次,被郑老师喊停:“这个人犯规了,罚下场。”再挤挤歪歪地又笑到一起去。

谱子最后还是改好了,两位老师留学生们吃饭,壮壮和小萍都说不留了,要回家去买菜做饭给孩子们吃。老师们就说行,“记得多来看看我俩。”

老师们一直送到门口,壮壮才发现原来楼房里安装了电梯,只是自己初来乍到,被身强体壮的阿老先生骗着步行上楼,运动一小步,健康生活一大步。小萍按着电梯,两人进去,电梯门刚要关,突然郑老师在门口大声喊壮壮:“壮壮记得帮忙看看国外治腰的药!”壮壮想起来餐桌上郑老师提起的事情,连忙急声说:“好的好的好的!”拿出了念台词最快的速度,差点没上手挡电梯门。阿老师在后边说:“……哎呀,还买什么药,不用了……”

壮壮只来得及听到郑老师回过头说:“你得用。”电梯门关上了。楼道里还剩一点暖黄的灯,从门缝里透进来,照在壮壮的面颊上。他回头看看小萍,小萍摆摆手,说:“钻石婚,钻石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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